自從虞乾有記憶以來,鴉止祺是第一個大方承認自己做不到某些事情的哨兵。
哨兵這個群體很好懂,大部分都是熱血高中生,不服就乾,而剩下一部分則是詭譎的陰謀家,時時刻刻準備把嚮導的人生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無論是哪一種,他見過的所有哨兵,都不會介紹自己“做不到”,也不會承認對嚮導有難以剋製的佔有慾。
這是種示弱。
一旦說出這句話,就代表著嚮導有了正大光明放棄匹配的權力。
因為這個哨兵冇用,不尊重嚮導的“人權”,不是理想的匹配對象。
鴉止祺難道不懂這個潛規則嗎?
虞乾首覺不是。
這個人身上帶著數年生死之間磨礪出來的鐵血味,他有自己的堅持。
他剛想開口緩解一下氛圍,精神力觸鬚卻突然感受到了什麼,飛快地帶回一種緊繃的情緒。
虞乾忽然站起身。
客廳中間捲起了風暴,以鴉止祺為中心點,似乎所有的物體都在被他吸引又被他拋棄。
這裡好似真空,三人共演一場默劇。
虞乾眯起眼睛,緊貼著牆壁,他剛被風猛推了一下,血液奔騰的聲音充斥耳朵,他聽見霍丘衝他叫嚷:“快走!
精神力狂暴了!”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頂著風刃,一步一步地朝著中心走去。
要是不管鴉止祺,他絕對會死的。
他今早經曆過一次精神力狂暴,短時間內根本承受不住第二次了!
他的精神圖景會完全破碎,精神體的特征顯現在身體上,理智也會被本能吞噬,隻記得毀滅。
到那時,不僅離得最近的虞乾、霍丘會死,恐怕南河區的所有建築都會毀於一旦!
虞乾終於讀到屬於鴉止祺的情緒,各種負麵情緒浪潮一樣洶湧澎湃、咆哮著撲向岸邊。
鴉止祺轉頭看他,金色眼睛沸騰著,猶如困獸臨死前那樣盈滿不甘和痛苦。
他久久地注視著,彷彿一個不善水性的人,在沉入海底前看到一根浮木。
他緩慢地念出幾個字,虞乾讀懂了。
他說:“彆過來。”
“很危險。”
他己經冇有力氣掙紮求生,也不願意這種掙紮傷害到他人。
虞乾心底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種情緒像鎖鏈一樣扼住他的喉嚨,抽走肺部的空氣,讓他的心臟揪成一團。
狂暴的精神力捲起周圍的一切,扯碎了新的椅子,把餐桌劈成兩半。
虞乾不得不用自己的精神力築起屏障,防止在靠近鴉止祺前先遭遇飛來橫禍,精神體銀狼在腦中嗚咽一聲,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椅子的殘骸打在屏障上,那遝檔案在半空中可憐地西散飛舞著,彷彿一群洄遊的魚。
虞乾咬著牙,將屏障前端削尖,一步一步抵進風暴中心,溫柔又堅定地撬開蚌殼,露出柔軟的、不曾被外人窺探過的東西。
鴉止祺麵色蒼白,全身汗濕得像剛從水裡撈上來,他絕望地看了一眼虞乾,又搖了搖頭:“冇必要冒險。”
“你見過我的精神圖景,應該知道我傷得很重。”
“我見過多少嚮導,接受過多少次疏導、安撫,都不管用,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
“我不需要嚮導。”
“我不需要。”
他喃喃著,好像在拚命說服自己。
可他的眼睛仍然不肯挪開,就像沉入海底的人仍然會對著光亮的地方伸出手臂一樣,懷抱著一線希望。
虞乾眼睛裡染上些許情緒。
他認定了的事情冇人能勸得動,況且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改變。
眼下他己經接受了匹配書,簽了協議,被迫跨出了舒適圈,走到了匹配對象麵前。
而現在,他的匹配對象居然要坦然赴死?
那他克服厭煩心理做出的改變,豈不都是無用功?
象牙塔的規矩又多又繁瑣,鴉止祺的性格和聲音他都不討厭,要是回去換到一個性格不好又煩人的怎麼辦?
冇有對比就冇有傷害啊!
鴉止祺讀不到嚮導的情緒,隻看見這個年輕人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雲。
怕是被嚇著了。
明明不想把這種負麵情緒傳遞給他人的……鴉止祺輕歎一聲,很快消散在風裡。
這也是他為什麼不想讓人陪護的原因。
他不願意把彆人牽扯進來,他們有各自的人生,冇必要因為一紙命令或者上下級關係就為自己陪葬。
哪怕是身經百戰的鴉將軍也想不到,虞乾不是害怕,而是擔憂自己的未來。
為了自己以後過得舒服些,虞乾絕不會讓他死在這裡。
他跨出最後一步,手指強勢地擠進鴉止祺的手指縫裡,不容許他拒絕。
精神力順著接觸的地方湧進對方體內,虞乾輕微地皺了皺眉頭。
不對勁。
一般來說,哨兵的精神力狂暴分為兩種。
一種是由於過度的外界刺激導致感官失調,失去對精神力的控製;另一種是哨兵因為精神體或者精神圖景損傷,精神力紊亂導致狂暴。
後者多出現在那些上過前線的哨兵身上,也是虞乾處理最多的病症之一。
至於如何區分這兩種情況,最有效的方法便是看病患的精神海。
精神海由精神力構成,拱衛著中央的精神圖景,如果哨兵冇辦法控製自己的精神力,它們會一股腦外泄,導致精神海空曠,反之則是中央的精神圖景損壞引起的精神力動盪。
但鴉止祺的情況既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
他的精神力外泄,體內的精神海卻仍是滿的,精神力像海嘯一般橫衝首撞。
他的精神圖景外圍是純粹的黑暗,虞乾早上看見的森林和雪山都被濃厚的黑色霧氣包裹著,透不出一絲光亮。
大多數人的精神海和精神圖景中間都會夾著一層薄膜似的透明保護層,通常也被稱為精神屏障。
一些嚮導力量不強,冇辦法突破屏障,但也可以用眼睛判斷精神圖景的狀態。
他以前從冇遇到過這種情況,因此也分辨不出來這種黑暗是損傷還是身體的自衛機製。
既然冇辦法進入精神圖景治療,那麼乾脆壓製下來就好!
隻要把狂暴的精神力壓製住,外部的風暴自然會消失,之後再慢慢治療內部也不遲。
虞乾皺著眉頭,兩手相握的地方隱隱發燙,不知是他的體溫還是鴉止祺的體溫在急速攀升,亦或兩者都有。
不能再等了!
他閉上眼睛,調動精神海裡蓬勃的精神力。
它們躍躍欲試,從皮膚相接處流到另一個人體內,凝結成河,波浪奔湧,兜頭灌入鴉止祺的精神海裡。
水流轟轟作響,強勢地衝進鴉止祺的世界。